文字:水冰月
手機攝影:水冰月和她的兩個侄女
文中人物:水冰月和她的兩個侄女
歸來
細(xì)雨中,拖拉著沉重的行李箱,上了動車,坐下來整理凌亂的頭發(fā)和衣服,冒著汗,氣喘吁吁。窗外,依然陰沉沉的,細(xì)雨蒙蒙,我給孩兒他爹發(fā)了信息:已上車。
他回我:注意安全。
重慶到臨汾有了動車,這樣就讓我的歸途縮短了一半還要多的時間,很是欣喜。往常回家要么飛機到太原,再坐幾個小時汽車到臨汾,再從臨汾回鎮(zhèn)上,幾經(jīng)輾轉(zhuǎn),總是很頭疼。對于我這樣一個轉(zhuǎn)車恐懼癥又摸不著東南西北方向的人來說,是件困難事。所以,我一般選擇坐火車回家,大概需要十七個多小時,長路漫漫,不用倒車,但也習(xí)慣。
放好行李,坐下來,動車已緩緩起動,窗外深沉的灰和靜默的綠還有細(xì)密的雨逐漸幻化成了一道人間風(fēng)景,快速的在窗外向后穿行。
(二侄女小兩口)
要回家了,內(nèi)心深處沒有了那些年的激動,反而無比平靜,像剛剛劃過視線的那一湖靜水,迎著晨的洗禮,越發(fā)的清明。
昨天和兩個侄女視頻,兩個姑娘眨著溫暖閃亮的眼睛,爭著和我說話,在我心里還是孩子的兩個侄女,老大已是一個四歲孩子的媽媽,老二再有兩日即將成為新娘,嫁給一個帥氣又厚道的小伙兒。這才細(xì)細(xì)想,掰著指頭算了算,我已離開家二十又幾年。
往事一幕又一幕涌上心頭,那些年的酸楚和不易終于將我磨礪成了一棵從容寧靜的不老松。感恩時光的賜予,感恩來路的泥濘。
(大侄女和她的小可可)
前兩日,侄女瑤瑤給我發(fā)來一段在老屋的視頻,看得我熱淚盈眶。視頻中三孔窯洞,一孔小窯,一孔大窯,還有一孔因為沒錢置辦窗戶門口一直敞開著沒砌窯臉子(敞開式,沒安門窗)。
碩大的院子里原本都是父親栽種的各種果樹,記得那一枝枝蘋果一嘟嚕一嘟嚕的壓彎了腰,垂到了地下,我對土地有著極其的熱愛,喜歡它特有的芳香,喜歡躺在地上,隨手一摘就是一個大蘋果,隨便在褲子蹭兩下,咔呲一口,那叫個甜。
院子里,母親還種了一大片花,各種顏色的花兒迎風(fēng)招展,我還記得我常常用一根木棍挑著兩個酒瓶子到半山腰里的泉邊去挑水給它們澆水,那時不過四五歲的模樣。
院子里的菜園子總是有吃不完的菜,黃瓜西紅柿,豆角一串串的,韭菜一畦一畦的長得無比健壯。母親很會安排生活,記憶中雖然貧窮,但我們的三餐總是變化多樣。
院子里的一棵枯樹樁上拴著一頭騾子,幾十畝的莊稼全靠它耕種拉犁,廁所和豬圈在院子邊上,每每上廁所或者去喂豬都得經(jīng)過它,記得有一次我端著一滿盆的豬食去喂豬,剛剛經(jīng)過它身旁,它哼騰一聲撩起了后踢,嚇得我一身哆嗦,一盆豬食撒在了地上。從此,我怕那頭騾子,每次經(jīng)過貼著墻邊走,繞著它,躲著它。
后來,我試著靠近它,撫摸它的頭,看著它水汪汪的大眼睛對著我一眨一眨,它從鼻子里冒出一股一股的熱氣,依然哼騰哼騰的,但是我不再怕它,夏天我經(jīng)常拿著柳枝給它趕身上的蚊子和蒼蠅,割新鮮的青草喂它,到半山腰提清泉水飲它。它每次看到我會高興的甩尾吧,圍著那個木樁子轉(zhuǎn)圈圈,鼻子里依然高頻的哼騰哼騰的冒著熱氣。它成了我親密的伙伴,黑燈瞎火的院子里,有它我不再害怕。
父親去世后,家里日子愈加窘迫,那一年我在劇團當(dāng)學(xué)員,中秋節(jié)回家,發(fā)現(xiàn)那棵木樁子空空如也,周圍被騾子踩踏光亮的地方冒出了稀稀拉拉的野草。母親說:把騾子賣了,人家出的價錢可以,補貼家用,家里過不下去了。我忍著滿腔的悲傷奔到那棵老木樁子,緊緊的抱著它,就像抱著我的騾子一樣,淚流成了河,那一股一股的傷痛瞬間蔓延到了整個東山頂上。
回憶一旦打開就難以拉回,那些往事依然會觸動到我內(nèi)心的傷。
還是侄女發(fā)來的那個視頻,我發(fā)了朋友圈。有很多朋友留言說窯洞只在電影里見過,問我真是那個地方長大的嗎?我一一認(rèn)真的回復(fù):是的,這就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那三孔窯洞常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親切溫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與其比擬的滾燙。
那個在東山上的大院子,已經(jīng)被哥犁種成了莊稼,果樹也被砍伐干凈。我就想回去看看我熱戀的故鄉(xiāng),我魂牽夢繞的那片土地和我那站成一部舊電影一樣的窯洞啊!
動車快速前行,窗外風(fēng)景時不時的把我從往事中拉回現(xiàn)實,遠(yuǎn)處的天空是一層溫柔的暖色,明亮卻不聲張,如同一份干凈而美好的愛情。我穿越在那時與此時之間,所慶幸的是:在那些時光的贈予中,跌爬滾打著讓我們快速成長,那些困苦都已過去,未來的每一天都在善暖中前行。
歸途中,越發(fā)的感恩,我來這一世,不為別的,只為貼著很多溫暖,而這溫暖里,一定有很多好光陰,讓我醉,讓我疼,讓我一生,不忘記。
家,越來越近,我在現(xiàn)實的流里,穿越千山萬水向著家的方向飛奔……
歸去
自19日歸來到24日的歸去,短短五天時間,我仿佛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天堂時光。此刻,在返渝的高鐵上,看到西北那大地的顏色,有深綠有金黃,但內(nèi)心深處那一暮暮的往事仿佛也融入到了這直射而來的太陽光,暖著我的心,清晰著我的前方。我只想把這段時光好好的捋一捋,用一根絲線將這些珍珠一一串連,讓它成為我記憶中最美的那一條愛的項鏈,它的名字叫做——溫暖時光。
那日回到家,挨著屋里窯里前前后后的轉(zhuǎn)悠了個遍,老屋里那些陳年舊器安靜如初,靜待著我的一一檢閱,桌子上那塊鐘樓模樣的石英鐘還在滴滴噠噠邁著沉重的步伐賣力的走著,那是我當(dāng)年優(yōu)秀教師的獎品,還有那個暖水瓶也舊的看不出當(dāng)初的模樣,但卻依然保著溫。墻上鏡框里那些舊時光卻讓我熱淚滿眶,父親的眼睛那樣的炯炯有神,奶奶抿著小嘴笑著,眼睛瞇成了一彎新月亮。熱淚淌著,心卻暖著,注視著那些目光,雙手合十:奶奶,爸,我回來了……
走出老屋,陽光溫暖,大片大片的撒在院子里,在院墻和房屋的阻擋下,把小院分割成了一個大號的矩形,院墻邊上種著的青菜長得那么健壯,這是小院里的生機,更是一縷煙火的春光。
兩個侄女跟隨我的左右:“姑,我們?nèi)|山上?”
早就迫不及待了,早就按捺不住了,早就夢里去過無數(shù)次了,那還等什么?三個瘋丫頭一頭扎進這五月的傍晚時光,氣喘吁吁的朝著那夢里的東山頂上。
二十五年了,再次爬到東山頂上,就要看到我的窯洞,我的院子,我的兒時夢想,心跳加速了,步伐加快了,淚眼朦朧了。山路兩邊的大白楊颯颯作響,我夢想的老家啊,我已走進你的臂膀。
山腰里的那眼泉還在無聲無息的流淌著,那些年,這就是我們的生命之源。
逐漸往上爬,當(dāng)那三孔窯洞出現(xiàn)在我視線里的時候,我再也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波瀾,記憶里種種往事涌上心頭,如一部老電影一般。這就是我的家,在村子里的東山頂上,三孔窯洞,碩大的院子,院子里父親栽滿了各種果樹,窩里有雞,圈里有豬。夜晚,能聽見河里的青蛙呱呱呱,頭頂?shù)陌自鹿饪偸丘嵉綗o尚,溫暖的炕頭上,藏著我太多太多的過往。如今,這個院子已經(jīng)被哥犁平,種成了莊稼,那三孔窯屹立在山頂,站成了一副經(jīng)典的雕像……
雞窩還在,豬圈沒了,果樹沒了,一個碩大的院子變成了一塊肥沃的玉米地。
推開吱吱呀呀的老木門,炕還在,灶還在,窗戶上的舊窗紗已經(jīng)風(fēng)化成了一片一片,在一陣風(fēng)的吹動下,它撲棱著瘦弱的身體,無力償還舊日時光。
在記憶的深處尋找當(dāng)年的模樣,兩個侄女懂我,老大摘來槐樹葉給我做花環(huán),老二負(fù)責(zé)拍照片,在老屋跟前,回憶瞬間無限蔓延,這里承載了太多我們的故事,有苦辣、有酸甜。當(dāng)年的孩子已經(jīng)都是大姑娘了,美好,懂事,善暖。老魯家的姑娘們,做最好的我們吧,愛,就是永遠(yuǎn)!
站在院子里 久久不愿離去,讓我再看你一眼,我的家,我的舊日時光,夕陽下,它泛著黃土高坡特有的質(zhì)感,赤裸裸的守候,赤裸裸的堅強。
家鄉(xiāng)之美是有棱角的,更是有著鮮明個性,這邊的黃土裸露著臂膀,那邊的大白楊的樹梢傲嬌的沖向藍天在風(fēng)中如士兵一樣英姿颯爽。還沒回過神來,天空便飄來一陣陣柳絮,如雪花輕輕柔柔的貼在你的腦門和臉龐,那種溫柔和浪漫瞬間就融化了你的心,讓人忍不住的想高歌一場。
清幽幽的小河緩緩流淌,時不時的還有野鴨在河面上三三兩兩。驅(qū)車?yán)^續(xù)向前,一個油門踩到底,眼前豁然開朗:一馬平川,芍藥花兒開的正艷,那氣勢、那規(guī)模無可阻擋延伸到遠(yuǎn)方,停車跳向花海,讓心隨花兒飛揚……
我熱戀的家鄉(xiāng)啊,你的美,如此大氣。你的臂膀,如此力量。你的美,忽而溫柔,你的美,忽而硬朗。
5.22日,農(nóng)歷四月十八,是我二侄女大喜的日子,婚禮依然按照老傳統(tǒng)進行,我作為娘家人的代表去送親,天湛藍湛藍的,遠(yuǎn)處的白云竟然如此可愛又很應(yīng)景的飄出了一顆愛心的模樣,婚車緩緩行駛在我們家鄉(xiāng)新建的高速公路上,車載音響里播放的是那首《一定要幸福》,頓時無比感慨。我和她只隔著兩輛車的距離,拿出手機給她發(fā)了微信:親愛的瑤,今天你是最美的新娘,還記得姑姑曾對你說過的話嗎?我們一定要做外表和內(nèi)心都美麗的女子,要心懷善暖,努力又堅強。你是我們老魯家的好姑娘,嫁為人妻,要做別人家優(yōu)秀的媳。親愛的瑤,未來很長,姑姑很開心的看到了你嫁給了愛情,祝福你和那個帥帥的小伙恩愛相伴,幸福永遠(yuǎn)。
辦完喜事,便是慢悠悠的和家人相處的時光,坐在一起喝著大葉茶,聊著家常,那種感覺幸福溫暖,我多么想讓時光慢一些,再慢一些,讓我們彼此深愛,做彼此的肩膀。
回到家的這幾天,讓我深深地感恩:感恩時光的給予,感恩我們的成長,感恩親情里血濃于水,感恩愛的濃厚和綿長。
就要啟程了,從一群人家鄉(xiāng)到一個人的家鄉(xiāng)。母親一早就起來忙活剁餡,和面給我包餃子,我迷迷糊糊的在床上聽到她和繼父的對話:讓她多睡會兒,早點兒包好,等她起來就煮餃子,可別誤了車。
伸了個懶腰,還想賴會兒床,不管走多遠(yuǎn),不管長多大,在母親面前,我依然還想任性一回,做個小姑娘。
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桌,我知道我離開家的時候就要來了,裝作狼吞虎咽的樣子,裝作特別貪吃的樣子,但事實上,內(nèi)心一陣陣的潮涌卻讓我忍不住的悲傷。
母親老了,頭發(fā)白了一大半,我經(jīng)常看到她坐在那里耷拉著腦袋,手里還端著茶杯就一栽一栽的打著瞌睡的模樣。
我繼續(xù)鼓著腮幫子細(xì)嚼著韭菜餡兒的餃子,真的,唯有這種味道才是我記憶中最美的味道。母親一邊給我添茶,一邊各種囑咐,我喉頭一陣陣的哽,卻向搗蒜一樣的點著頭:媽,我記住了!
弟弟給我收拾行裝并聯(lián)系車輛,沒幾分鐘功夫車我就到了大門口,告別爹娘上了車,我對自己說:好好的,別總是一副沒出息的模樣。
車子起動,我打開窗戶,向著車后的弟弟和爹娘揮揮手,留給他們一個燦爛的微笑,如陽光。
短短五天時間,我沉浸在親情的懷里享受著各種溫暖,讓我從頭到腳充盈著幸福的味道。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深知我這個大地的女兒那份內(nèi)心的滾燙。那豐盈飽滿的芍藥花還在我的心頭飄著,那颯颯的大白楊還在原地站著崗,我不想說再見,卻又不得再去遠(yuǎn)方。五月歸來又出發(fā),不管是九月還是十二月,這里都是我最深愛的土地和家鄉(xiāng)。
我?guī)ё吡藘芍晟炙?,正如帶走了我的故鄉(xiāng),待到來年花開時,故鄉(xiāng)就在我的眼前一朵又一朵的開放……
歸去來,都是一首歌。
我的老屋,我的窯洞,記載著我童年到青年時期的所有……
那一望無際的花海啊,化為了我心頭的一塊朱砂痣,伴隨我走向遠(yuǎn)方……
編后語:在返渝的動車上,翻看手機里的照片,一股股的暖流再次一陣陣的涌上來,信號時有時無,在手機上敲出這篇文,給這次歸去來做個紀(jì)念冊,親愛的那些我愛的人,你們一定要多多保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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